美在中西之间
——李国兴绘画艺术之路
苏若舟

A.抹不去的印记

       我认识画家李国兴先生的油画、国画的作品，是6年前的一个偶然机会。2011年深秋，我到广东鹤山市雅瑶镇陈山村瞻仰中国油画先驱李铁夫画阁、故里。期间,我去鹤山中侨美术馆参观了李国兴先生的油画、国画展。李国兴名不见经传，既没有什么美术协会会员的头衔，也没有流派宗师的荫庇。既不是美术科班出身，也不出生于书香门第，展画介绍寥寥数语：李国兴，男、汉族，1962年生于广东河源县一个贫寒家庭，30多年致力于油画人物、动物、静物、乡村风景，以及国画人物、动物、风景的创作。如此平凡的画家，但来参观者络绎不绝。
       我久久驻足在展厅，流连在他一百多幅的油画、国画前，总是莫名地感到，一张张画透出生命的灵气，掠过新鲜的气息，时时汹涌着一种激情和力量。
       李国兴在李铁夫前辈故里的画展，持续了一年的时间，国画200幅，油画100幅。后来，我带着这种抹不去的感觉，又一次独自去细看了一天。心情依然久久不能平静。
       跃动在画面的灵气，是画家对外物的感受和理解能力的演绎，或者说是画家内心天籁的表现。由于他这种灵气使然，后来我不断接触他的国画、油画新作，与他有过对艺术、人生、社会话题的交流，他从乡村小路走来,历练过无数的艰辛、洗礼，苦苦追寻心灵的天籁。

B.艺术生命的底色

       任何艺术家都具有与生俱来的天赋和秉性。天赋，是李国兴热爱绘画、执着追求的基础和本能，60年代初中期，天灾肆虐中国大地，粤北乡村农民生活艰难。就在这个特殊的时期,李国兴生长于一个贫寒农家，生活的窘迫阻挡不住这个对绘画早熟的孩子对画画的痴迷，始龀之年他就信笔涂鸦，画笔是从炉灶扒出来的木炭，或者地上的瓦砾，画纸是到处可涂的墙壁。没有画谱、没有画书，他看到什么，想到什么就画什么。开始时，用木炭画“炭笔画”，后来他看到地理课本里有设色的地图，就用卖柴火的钱买颜料，描画色彩斑斓的世界。他在画面上表现出的童真和奔放的想象，绘画的天分己初显端倪。到了小学、初中，他的水彩画、炭笔画已为老师所惊讶。
       乡村的艰苦生活，磨砺了李国兴的意志，乡村的秀丽山色，民间相传的故事、童谣，是他最早的艺术启蒙。他生长在东江河畔，奔腾的河流、潺潺的小溪，绿海似的田野，逶迤的群山，日月星辰的天地之气孕育了他的灵性，沉淀成笔下的波澜，生命的旋律。
       每每谈起孩提、韶年、幼学、志学之年，他对绘画的迷恋，他总是说，这就是我的艺术底色:源于生活、源于大自然。李国兴上高中时家庭处在困难时期,哥哥在部队,家里没劳力,弟妹尚小,他不得不辍学,走进了从事油画的一个特殊的磨练阶段。那时，南方的婚嫁、乔迁都需要做有架子的木床，并在床上画龙雕凤或者绘上梅兰竹菊之类吉祥物。李国兴为了谋生，孑然一身走到乡村人家做木工，把油画颜料和桐油调成各种颜色为新床绘漆画，把中国古老的水彩画的画技和西方用油溶化颜料作画的方法融合。油漆画,也许是中国民间油画所特有的品种，这独特的体验形成了他对油画的色彩、层叠、明暗也包括调油的技巧这些基本元素的功底，铺垫了他油画艺术的底色。后来，他不再为谋生停留在画民间漆画的原始阶段，而走向他的创作之路。
       他到了河源县文化馆一边学习、一边工作，从文化馆朱礼伦、歌舞团张正光两位画家接受了基本的绘画艺术的理论，他的笔触伸向了舞台背景画，投入了对自然、对生活纯直觉的观察。多少年之后,他对这段历史依然刻骨铭心:这是他对绘画从本能的热爱进入到对艺术追求的阶段。

C.在沙漠上的跋涉

       1989年， 李国兴只身离开了家乡，走进改革开放的前沿之地深圳，在那里见识了欧洲林林总总油画的作品，结识了深圳市美术家协会许多有识之士。受深圳大学工艺美术系的聘任、任教了两年时间。李国兴是一个“叛逆者”，他不愿追随既有的美术理论和学术流派，想用独特的视角表现自己内心的情感世界。
       1989年到1998年，十年间深圳从一个渔村迅速地变化为一座现代化城市，高楼大厦日新月异，但是艺术的沉淀并不能一蹴而就。李国兴在这里闯荡了10年，他非常疲惫，时时感到是在文化沙漠上跋涉徘徊。有两个刻骨铭心的事件始终在他心中缠绕:1988年,12月12日，在首都中国美术馆举办中国第一次人体专题油画展，美术馆前人头攒动，20多万人冒着凛冽的寒风，带着羞涩、惊奇的目光，排队走进展厅，不时用余光看着前后左右参观的人群，生怕有熟悉的身影。在中国文化名城举办的这次油画展，一时间陷入了舆论的漩涡。还有南京艺术学院做人体模特的一个江苏乡下女孩，回乡休养，村民说她做模特是卖身，可畏的人言把这个19岁的女孩逼疯了。
       这两件匪夷所思的事件，使李国兴不能不深刻地审视中华民族的字画文化。中国人历来以自己的历史悠久的字画为骄傲，认为国画的“写意”集诗、书、画于一体，到了“极致”的境界，对西方的油画艺术不堪了了。中西之间有着巨大的鸿沟：西方已经有1000年的历史，已经形成了多种油画语言体系。而中国油画始于康熙年间，并未留下油画艺术的痕迹。直到清末维新变革后，以李铁夫、冯钢百、徐悲鸿等为代表的青年学子先后赴西方学习西洋油画，才把西方的理念、方法带进了中国，但由于战争及社会形态的因素，油画的艺术在中国依然蹒跚前行。
       李国兴感觉到，如果不像当年李铁夫那样走出国门，就难以在艺术上“突围”。1998年，在他36岁的那年，他抛弃已经有的坛坛罐罐，和几位“艺术青年”来到了法国普罗旺斯。

D.东西方艺术熔为一炉

       普罗旺斯位于法国的南部，蜿蜒的山脉，阴晴不定的气候、平原、峰岭、峡谷、古堡、蔚蓝的海岸以及人们生活的自然、质朴、无拘无束，在这片土地上给画家们演绎了万种风情。许多杰出的画家，包括塞尚、梵高、莫奈、毕加索、夏卡尔都曾在普罗旺斯的古老小城阿尔勒创作、生活过，留下他们艺术生命的传奇。这些传奇和艺术的新鲜空气加速了李国兴的成长。他在普罗旺斯来来往往的6年间（1998—2003年），对西方油画创作的思想和技能，兼收并蓄，博采众长，开阔了艺术视野。在法国对艺术的苦苦寻求，终于使李国兴在不惑之年走进了绘画上的“不惑”。
       他接受了学院派追求“理想美”的思想,以及古典派在肖像画上高超的造型，细腻的画技，注重人的情感要素。抛弃他们为宗教、为贵族服务那些贵族气态。
       他接受了与古典派风格分庭抗礼的现实主义。现实主义主张以对生活的观察为基础,表现普通民众以及他们的日常现实生活。现实主义的主张和李国兴的布衣本色如出一辙,李国兴的创作以“创造活的艺术”,表现所处当代的生活为自己取之不竭的题材。他鄙夷学院派沉迷于古代宗教的神话传说的画风和那些无病呻吟之作。他的作品主要是表现大自然绚丽多彩的风光以及乡村质朴的生活。
       他接受了浪漫主义热情的艺术精华使自己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印象派画家的艺术思想和风格对李国兴产生了強烈的感染。印象派大师莫奈创作的故事使他走到了一个新的艺术世界，使他懂得大自然的千变万化是画家最好的绘画天地。至今，李国兴还深深地记得，他第一次看到莫奈那幅曾经被评论家嘲弄为“印象主义者”，被学院派视为“野狐禅”(歪门邪道)的《日出·印象》那幅画的情景：蔚蓝的海水，在朦朦晨曦的笼罩下，变成了橙黄和淡紫，微微冷红的天空映照在平和的水面上，海上三只小船和船上的人物依稀可辨，小船似乎在轻摇的水浪中缓缓而行，远处的工厂烟囱、大船上的吊车隐隐约约。莫奈用光色和雾气的变化描绘风景，用色彩表现微妙的朦胧光感。李国兴受到这种艺术极大的冲击。
       后印象派梵高的作品对李国兴的创作又是一个巨大的冲击波。梵高在看似普通、平常的静物画《向日葵》系列作品中极力表现“内心的主观色彩”:他把向日葵看作代表阳光,象征着一种激情、一种生命的永存,他在画面敷设的一层层的颜色渗入了当时的心境:眼前的向日葵绽放得如此明朗,但却无人观赏,就像画家本人那样在黑暗的世界挣扎,却找不到出囗;眼前的向日葵,色彩明亮,给人震撼,而层层叠叠的色彩又隐隐透出末世的悲哀。折射了焚高孤寂无助的灵魂,是他对生命的热爱但又无奈的心态表现。焚高“内心主观色彩”在作品的表现,使李国兴对外物的感觉和理解有了全新的认识,而且他看到梵高的油画表现艺术与中国画的“意象”的表现意识竟然“不谋而合”。所以说,艺术是没有“国界”的,是人类共同的智慧。
       在许多风格的渗透中,李国兴吸取了西方古典派、现实主义、印象主义和后印象主义各种艺术流派多种元素的精华,并把他们绘画的技巧融化于自己的创作中, 把东方和西方的艺术融为一炉。不能说是炉火纯青,但起码是“火候到家”。他不仿效名人名作，不墨守成规，而是寻求自己的内心的艺术冲动。因而他的作品显示出不同的风采。他的油画特点是东西艺术的交融,既有东方神韵的浸润,又有西方光色对视觉冲击和心灵的震撼。
       李国兴的人物画是很成功的,浸透着学院派“唯美”的意境,古典主义的细腻,手和面采取现实主义的手法,背景和环境又有印象派的技巧,在构图上渗入了中国画的“具象”到“意象”的程式。比如,他有两幅表现少女背靣的裸体画,从生命角度思考,―幅表现少女的社会属性:端庄、娴雅的神态,略带灰暗的冷色暗示少女拘谨的心境;_一幅表现少女的自然属性:在无羁束山林的背景下,少女野性奔放,绿色的色调渲染了少女生命的活力。
       李国兴表现历史题材的油画中既浸透着印象主义的表现手法，也浸透着现实主义的技巧。如《雨中的王府井》,穿越在雨中的人流,打着伞急促地向着一个方向前行,从画面上观者似乎听到沙沙的脚步声,画意蕴涵着在中国社会的变革中人们在风雨中义无反顾,别无选择。又如《鹏城》,画家采用远近的空间透视,用油画语言和视角讲述了罗湖区一条老街变迁的故事,反映深圳30年的变革。这幅油画的构思,画家用了三年的时间。这是他在深圳生活了20多年,留给他热恋过的土地的一幅作品,锲刻着岁月的痕迹。
       特别值得赞许的是,李国兴先生以中国艺术书画“天人合一”传统文化为魂，用中国山水画语言，用形象模式（五行生克）、表象图形（太极图）、阴阳原理(易经、八卦) 觧读宇宙山河壮丽之美、和谐之美。他恰当地运用莫奈以光色的变化描绘风景、用色彩表现光感的艺术,用焚高表现“内心主观色彩”的理念, 巧妙地用西方油画的色彩、线条、层叠、明暗,透视等元素，糅入中国画从“具象”到“意象”，“妙在似与不似之间”的艺术精华, 创作了四幅表现博大精深的《周易》文化的山水油画, 让活的生命在时空中传递延续，堪称世上独一无二。他以这四幅山水油画象征百姓的福祉:美滿祥和的生活环境。
       在作画的那些日子里,李国兴感到浑身气韵充盈、波动奔突、万籁生机、意会神行，汇于心壑。他纵横挥洒于笔端，把心中的意景跃然于画布上，山不再是山，水不再是水，淡泊、浑厚、平和、宁靜，既是写景、也是写情；既是写象、也是写意。
       这四幅分布于东南西北方向的山水油画，山阴水阳、气韵生动、画面惠风和畅，地气土气与天上云气雾气，阴阳交泰、舒展祥和，青山绿水、湖光山色, 诗情画意扑面而来，画中一角一隅能見万里之势，甚至画中之四角四边有封有守，有亏有溢，有气口出入。四周有气逸出，缓缓流动、延伸至画外。
李国兴先生认为,世界上没有仼何一种艺术形式能像太极图风水艺术山水画那样注重山水的搭配，注意自然与人的和谐相处，游山玩水的大陆文化意识，以山为仁，以水为德。咫尺天涯旳视错觉意识，一直成为风水山水画演绎的中轴主线，正因为如此，风水艺术山水画成为现代居家装饰百姓的珍品。除了在风水上满足主人对福祉的祈求，在陶冶人的情操、彰显主人品位，其意义不可小觑。
       李国兴在创作黄金时期,留下的这四幅太极图风水艺术山水油画，既古老、苍凉，又年青、鲜美。是他多年情思中最为厚重的沉淀，从画中可以体味意境、格调、气韵、色调，带来的无穷尽的情感和对美好生活的憧憬。
       李国兴2003年从法国回来后, 滿怀激情来到深圳龙岗区大芬村,想把自己从法国受到的理念和艺术带进中国第一个油画村，与青年学子和画工进行油画的创作。但文化商人把大芬村由油画生产基地,变成收集和批量转销行画、慕仿画的集结地。这位“艺术青年”惆怅离开了这块土地。他不死心,又满怀壮志来到北京丰台大拱门创建“罗浮宫”展馆,商场上的风雨和刀光剑影又一次熄灭了他的理想。从此,他不再在社会和市场上角逐,归真反璞，专心在深圳、北京以作画为生。  
       谈到他的创作画的“灵气”，李国兴说，我的画来源于生活，但又高于生活。人们日常所见的人物、景色，岁月留下的历史被再现在我的画面上，会显示出不同的优美或沧桑。这是因为艺术同自然（外物）是不能划等号的，只有通过画家内心的感悟，然后用深情的笔调、色彩，才能展现出大自然、人物的“灵魂”，历史的陈积。这就是跃动在画中的“灵气”。这与梵高表现“内心世界的色彩”这一艺术形态是相通的,有异曲同工之妙。他这一说法,解开了几年前我参观他的画展,为什么会有一种生命画中有生命的感觉的原因:浸润了艺术生命的画有着生命的活力。

E.用作品说话,以品质说话

       李国兴先生已到天命之年，在画坛上奋力前行30余载。但他既不是衣食无忧、可以高谈阔论的国家编制内的画家，也没有官方的或者是山寨协会的会员的头衔，更没有国家几级画家的称谓。在当今书画坛靠职位、靠炒作的这种时尚下，他的知名度不可言喻。而他却把这些“光环”看作是浮云、虚光。他认为,画家应以作品说话,用画的品质说话。他几十年如一日，伴随着日月星辰,寂寞、寥落，既以画谋生、又与画为艺,单枪匹马奋力耕耘。
       在浩如烟海的历史画卷中，不管会不会留下李国兴先生几十年的“雪泥鸿爪”，但李国兴散落在海内外的国画、油画，锲刻在画中对艺术的追求，应当是永恒的，人们钟爱他的作品，佐证了他的信念：艺术来自生活，归于生活。也佐证了百姓的一句俗语:高手在民间。今天，李国兴先生的油画、国画结集出版，正是对他这种执着精神的礼赞。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德载物。祝愿他有更多、更优秀的作品问世，藏诸名山,传之其人。
       是为序。